第三日下午，東方衍將少司命轉世的信息帶給了我，待我知曉少司命如今去向，不由感嘆萬分：所謂命運，不過如此。

告別東方衍之後，我斟酌言辭，寫好了一封信，密封好之後，揣入懷中，爾後租借了一匹馬，直奔桃林而去。

這條路我十分熟悉，因此很快便來到了四明山下。不遠處的陶源村如今漆黑一片，當年屠村一事被嘉王壓下，如今嘉王成了官家，自是更加無人提及，那時我們毫無思緒，如今看來，陶源村的事與雲清觀必然脫不了幹系。

我最後看了那邊一眼，暗道待我到雲清觀後，還應向古占春問個清楚才好。

只是面向桃林時，我卻又陷入了為難之中——桃樹都很小，但還是比我要高一些，裏面必然是有陣法的，我既不懂破陣，又不會禦劍而飛，該如何進去找人呢？

是的，我要進去找三哥，因為少司命在這一世入了仙門，而這個門派正是月湖不願出海的弟子所擁有的另一個選擇——九嶷山。

我按住胸口，那裏有一只金紙鶴，但是現在還不是時機，不該在此時用它，或許我該去試一試崔未晞的新陣法。

我將馬寄在桃樹上，又留下自己入陣的信息，想來就算最後被困住，他們出來的時候看見了，也會去救我，如此準備妥當，我擡步走進了桃林。

九月的桃葉猶自繁盛，一走進去，月光便消失了蹤影。我摸黑走在林間，讓自己往一個方向去，原以為會遇到許多波折，沒想到一路順風順水，不過一刻鐘的功夫，我便離開了密林，來到了桃林中央。

這裏沒有竹樓，只有一座墳，旁邊坐著爹娘等人，聽到動靜時，他們齊齊回過頭來，見到我時，不免有些驚訝。

三哥坐在墓碑邊，是最後一個回頭看我的人，我與他對上目光之後，他猛地站起，似乎不止於驚訝了。

他呆呆地看著我，我尷尬地笑了笑，道：“我有急事要找府上三郎君，擔心他在葬禮結束之後就回月湖了，因此冒昧前來打擾，還望見諒。”

“你……你……”三哥看來是太過驚訝，竟有些語無倫次了。

娘親面目柔和，道：“無妨的，事實確實如此，雪喬天亮就要回去了——雪喬？你怎麽了？”

我有些奇怪，暗道三哥也不是第一次見我，怎麽反應這麽大？我斟酌著開口道：“三郎君能否借一步說話？”

話音剛落，三哥便如一陣風一般襲到我面前，還未等我反應過來，他牢牢箍住我的手，將我拉到了桃林了，轉眼間我又落入一片漆黑之中，不免有些茫然，正努力適應黑暗間，三哥的聲音驀然在耳邊響起：“你到底是誰？”

我一楞，鎮靜地問道：“三郎這是何意？”

三哥嗤笑一聲，又將我一拉，我們來到了桃林外，他松開我的手，背著手，定定地看著我，道：“你再走一次。”

我揉著手腕，不知他葫蘆裏賣的到底是什麽藥，便拒絕道：“我來是為找三郎，既找到了，為何還要再走一次桃林？”

三哥垂眼看我，過了片刻，神色淡淡地開口道：“這桃林有陣法，專防心術不正之人，我想看看你是如何進去的。”

我松了口氣，忙道：“那我肯定沒有心術不正了，其實不瞞你說，我都沒有用什麽破陣的法術，直接走過去，便看到了你們。”

三哥有些艱難地重覆：“直……直接走進去？”

我立即做出發誓的手勢，道：“絕不敢有半點欺瞞。”

三哥呆呆地站了片刻，驀然垮了肩膀，他以手掩目，不自覺地後退了兩步，一股徹骨悲傷洶湧而來，我忙問道：“你怎麽了？”

三哥轉過身，背對著我站了片刻，方顫聲開口：“你來找我，所為何事？”

“確有要事……”我頓了頓，還是問道，“你還好麽？”

“我沒事，你說罷。”三哥的聲音聽起來好了許多。

我雖不知方才到底是發生了什麽，但是既然他好多了，我便放心開口，道：“我想托三郎幫我找一個人。”

“何人？”

“九嶷山，葉忌落。”

三哥回頭，皺著眉頭看我：“為何找此人？”

我不想將三哥卷入此事，只道：“我有要事，必須有她相助。”

三哥眉頭皺得更深：“找到之後呢？”

“勞三郎將此信交給她，若她看到信之後願意跟你走，還要勞你將她帶到崔府。”我從懷裏取出密封的信，補充道，“我現在暫居在崔府。”

三哥遲疑了片刻，將信接了過去，我松了口氣，笑道：“多謝三郎！”

“有期限麽？”三哥問道。

我想了想，道：“可以在五日之內麽？”

“好。”

三哥答應得很是幹脆，倒讓我有些意外了，畢竟按照他方才的態度，我還以為要狠費一番口舌呢。

說完了正事，我又客套地關懷了一番葬禮，便準備離開，三哥卻叫住我：“你還有其他事要與我說麽？”

我有些奇怪，不過還是認真地想了片刻，然後沖他搖了搖頭。

三哥便又問道：“你家中沒有兄長？”

“沒有。”

“我原先有個妹妹，今年過世了。”三哥說罷，意味深長地看著我，道，“不知你願不願意認我做哥哥？”

我楞住，不知他為何忽然說出這樣的話。

三哥淡淡笑道：“她一貫叫我三哥，你也可如此叫我。”

我越發覺得不對勁，因為三哥並不是熱情之人，相反的，他對待陌生人時，很多時候都是客氣而疏離的，如今怎麽忽然認起妹妹來了？而且還默認我就要同意一般。我摸了摸臉，暗道莫非江葵的臉很是親和？好像也不是啊……

三哥揚了揚眉：“嗯？”

我抿了抿嘴，小聲道：“三哥……”

“嗯，你去罷。”三哥聲音溫和，好像站在他面前的人是以前的我一樣。

我有些狐疑地走到馬邊，一邊解韁繩，一邊小心地看三哥，而三哥好像沒有察覺到我的目光，妥善地將信收入懷中，然後看向我，我忙收回目光，握住韁繩，一躍而上，落在馬背上。

臨行之前，我忍不住再次看向三哥，他原本有些怔神，觸及我的目光之後，沖我笑了笑，道：“一路小心。”

我想了想，道：“你也是。”

三哥點頭，我便不再遲疑，夾住馬肚往城裏趕去。

這天夜裏，我無論如何也睡不好，翻來覆去大半宿，眼看著天都快亮了，仍舊腦中清明，止不住地回想三哥的態度，心中實在不安，索性起身寫信，又勞靈鴿飛了出去，才稍稍安心了些，爾後我也不打算再睡，便按照東方衍所教授的方法修煉，深覺魂魄好似又凝實了幾分。

如此一天過去，到傍晚的時候，靈鴿回來了，我有些緊張，連著幾次都沒能抽出紙卷，最後好不容易展開來了，待看到其中崔未晞給的答案時，我驀然平靜了下來。

果然如此。

桃林的陣法並不是三哥所說的防範居心叵測之徒，而是識人神魂，能不觸動陣法進去的人，只有崔未晞和我，連三哥他們也是由崔未晞教授了破陣的方式才能進去。

三哥認出我了，但是我沒有與他相認，他便也沒有點破，就如當初崔未晞認出我後，也沒有讓我承認身份，他們好像都能夠明白我回來的目的，也願意不發一言地配合我。

心照不宣。

我呆呆地坐著，一遍一遍地在心中對自己說道：“如此也好……”

“小娘子怎麽摸黑坐著？”佳音的聲音響起，同時燭火亮了，我也被驚醒了過來。

我擡頭看去，見佳音有些疑惑地看著我，便笑了笑，問道：“你幾時回來的？”

“剛回來不久。”佳音一邊點燃其他的燭火，一邊念叨，“阿彌陀佛，謝天謝地，我家小娘子總算入土為安了。”

我“嗯”了一聲 。

佳音坐到我面前，道：“我家小娘子會不會托夢給我啊？之前她總不入夢，我覺得或許是因為迷路了，如今她有了正經住的地方，想必會回來看看我們。”

我笑道：“鬼魂尋常不會來人間的，除非是清明和中元。”

佳音恍然：“這樣啊……”

我見她不像前幾天那般難過了，便問道：“小娘子家人還好麽？”

佳音點點頭，道：“我覺得娘子已經好了很多，之前小娘子下落不明，是所有人心中的一個心結，如今她葬在了生前最喜歡的地方，想來會很開心的，而且你不是也說了嘛，小娘子現在過得還不錯，阿郎他們也就放心了。”

我頗感欣慰：“如此甚好。”

佳音嘆了一口氣，道：“世間的事變化太大了，以前我設想的未來，完全不是現在這個樣子。”

我有些好奇：“你設想的未來是什麽樣子？”

“嗯……”佳音想了想，道，“就不說阿郎和大郎君、二郎君了，因為他們在朝廷裏，我也不知道那裏是什麽樣，我便說說我家三郎君罷，在我的想象中，三郎君會一直在月湖裏，等我們老了，他也還年輕著，看著像個小輩一般。而我家小娘子呢，我會陪著她嫁人——當然了，小娘子的郎君定然是崔侍郎，然後我看著她生子，再看著孩子長大，去考功名，或者去月湖裏……”

佳音說著說著，漸漸地沒了聲音，我見她面有哀色，勸道：“莫要想這些了。”

佳音點點頭，哽咽道：“我就是想到小娘子先一步走了，如今三郎君也要遠走他鄉，心中實在是難過……”

原來佳音知道了月湖要離開的消息了，我皺了皺眉，直覺此事不可為外人知曉，便道：“此事萬不可與他人說。”

佳音一驚，忙道：“是了是了！我方才竟忘了三郎君的叮囑！”

“我早就知道了，因此說給我聽沒有關系，但以後你可要註意些，最好不要再和外人提起江家的任何人。” 我認真道，“畢竟你現在，是崔府的人。”

佳音自是直點頭。

我握緊手，明白三哥此時應當是往九嶷山去了，希望此行一切順利，我才好盡快出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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